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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 、拈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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淳淵是無意的,兩年來她知道他的德性,可是這次,算是害慘她了。

湛明禪師跟抓十惡不赦的犯人似的,帶一堆師兄弟前來,圍得水洩不通。

他一把奪過她手裏的羊腿,閑些將她拉進了火坑裏,還陰陽怪氣道,“我說最近是誰在爬圍墻,原來是你,為了偷吃,竟不惜犯戒。我這湛寂師弟可真是教了個好徒弟啊。”

“………”她楞在原地,那張能言善道的嘴巴忽然變得不會表達。

如果說實話,淳修會受罰,不說,人證物證聚在,她要被罰。懲罰是去十幾裏之外的山下挑水,連續半年!

兩害相權選其輕,淳修皮糙肉厚,他能行。

如此一想,蕭靜好如實道:“是淳淵師兄讓弟子幫他拿的,師伯可以去問師兄。”

“胡說八道,老衲的徒弟怎麽會做這種事?倒是你,大雪天獨自一人躲在這後院,不是偷吃是什麽?”湛明顯然不信她的話。

她其實很怕冷,寺裏被子有限,每人只有一床,且太薄。一到冬天,凍得她根本睡不著。今日燒大火做臘八粥,見著還有火星,便來蹭蹭火氣。

湛明見她還有心思發楞,喝道:“請家長來,既無心向佛,領回去好好吃個夠。”

不是挑水麽,怎會如此嚴重?不過他素來與師父不合,怕是恨屋及烏,公報私仇。

蕭靜這樣想著,垂眸久久才說:“弟子……沒有家長。”

“你師父便是你的家長,去叫來,讓他看看自己好徒弟是個什麽德行。”湛明言語激烈。

淳修師兄去了藏金閣,淳遠大師兄下山采辦,淳離去放生池還沒回來,還有個當事人淳淵,這會兒若沒掉茅坑就是醉暈了,沒有誰能跟她作證。

懲罰她是假,看她師父笑話才是真。

蕭靜看了眼對方手裏的羊腿,說道:“弟子沒犯戒,清者自清。師伯說東西在誰的手裏便是誰吃的,那現在,我是不是也可以說是您吃的?”

湛明氣得來回踱步,手指著她,“瞧瞧,瞧你這倔強的模樣,佛堂學了兩年的戒律清規,學到狗肚子裏去了,就會伶牙俐齒不是?”

她固執著,咬牙不語。

“師弟,得饒人啊且饒人,我看他只是初犯,教導一番定能改過自新,何需鬧得這般難堪。”,這時湛空禪師開口勸道。

“不行,若以後弟子們都效仿他初犯不受罰,清音寺的秩序如何維持?”湛明正色道,“去叫你師父來。”

蕭靜好滿是無奈,“師伯為何這般咄咄相逼,師父游歷你們都是曉得的,我如何去喊,去何處喊?”

“死鴨子,嘴硬。”湛明說,“你師父回來了!今日說什麽你師徒二人都要給個交代。”

師父回來了?是什麽時候的事???消息來得太突然,讓她有些措手不及。

真是流年不順,人剛回來自己便捅這麽大個簍子,把師父臉都丟盡。

若是前些月寺裏舉行鬥法大會那會兒回來,還能看到她跟兄弟們一起與別寺的僧人談經論道,多少有點樣子。

兩年來她謹小慎微、如履薄冰,生怕做什麽敗壞了湛寂名聲,這下倒好,直接請“家長”。

淳修是指望不上了,若真叫人去茅房逮他,定少不了一頓皮肉之苦。但她要背了這鍋,師父就會受牽連。兩年前就是因為自己,他才被“流放”,若此番再受波及……那她蕭靜好就真的太不是人了。

兩邊都是不可割舍的義,為什麽要讓她從兩難的題裏選,根本做不出選擇。

短暫的等待,已勝過於蕭靜好兩年的佛門生涯。她像被油鍋裏的螞蚱,蹦跶著也煎熬著。

正忐忑,忽聽湛明嘹亮一聲,喲“師弟,你倒是來得巧,不請自來。”

蕭靜好一顆心跳得厲害,從那抹素白僧袍闖入眼簾時,她就灰溜溜垂下了頭。

她心想如果現在解釋,師父還會不會說她鄰牙咧齒,畢竟湛寂兩年前對她那句“鄰牙咧齒、照本宣科”的評價,她至今記憶猶新,似在昨日。

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,她看見那雙僧鞋停在自己面前,鞋子略顯陳舊,滾邊還帶著些許長途跋涉的塵土。

她好死不死擡眸看了一眼,又心驚膽戰迅速錘下頭,勉強穩著聲喚道,“師父!”

對方靜默了片刻,響起一聲淡如白水的,“你錯了嗎。“

不是問句,只是簡單的陳述。

蕭靜好思量再三,搖頭。

“擡頭。”長路漫漫,他應該喝了不少冷風,導致聲音有些沙啞。

他說話語氣沒有以前嚴厲,更不像初次見面時那聲“積善行德並非來者不拒”鋒銳。

自兩年前那件事後,蕭靜好一直深感自責與愧疚,天知道她有多怕這位師父,聽他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,才戰戰兢兢擡起頭。

不比不知道,一比才發現她看湛寂的角度都不一樣了,以前是仰視,現在雖然也是仰視,但角度縮小了不少。

兩年過去,他模樣一點沒變,深邃的眼,高挺的鼻,雲淡風輕,飄揚而立。還真是初見驚艷,再見依然。

但細看能發現他臉色過於白。現在坊間都在傳湛寂佛子在雍州,以一己之力,凝聚城中所有百姓力量,和雍州兵一起擊敗了北魏的軍隊。

會不會因為這樣,他才會元氣大傷至此。蕭靜好默默想著,心中的愧疚又增了幾分,唉,都怪自己……

湛寂不動聲色好打量著眼前人,竟被凍得渾身顫抖……他握佛珠的手一緊,放緩語氣道:“既沒犯錯,有何可懼?

她沒想到他會無條件信任自己,心下欣喜,規規矩矩說了個“是!”

“笑話,你說沒犯便沒犯。”,湛明尖聲反駁,“徒弟犯錯,師父同罰。師弟真是辛苦,剛回來恐怕又要下山了。”

湛寂慕然看去,側目問:“東西在誰手裏就是誰的?”

“當然!”,湛明理直氣壯剛說罷,神色突變,甩手扔了羊腿,惱羞成怒道,“你兩還真不愧是師徒,連口氣都一樣,強詞奪理、偷換概念。”

湛寂沒再搭理他,直徑轉身,淡淡一句,“走了。”

蕭靜好回神,立馬跟上去,真害怕湛明師伯的沒完沒了。

果然,老和尚直接跑到大門口,兩手攤開把人攔住,“這事就這麽過了?”

湛寂擡眸,眼中仍無一物,“你想如何?”

湛明一把去揪著住他衣襟,激動道,“犯戒不罰,弟子若是紛紛效仿,這佛門凈地莫不是要成屠宰場了?別給我擺一副自視清高的模樣,別人怕你,我湛明可不會怕你。”

湛寂先是看了眼被揉皺的衣襟,再擡眸時,眼波已蕩起陣陣波瀾,無聲的警告,無不像鋒銳的刀鋒。

“你……你這是什麽表情,要殺人嗎,我怕你不成。”,湛明被他的模樣唬到,卻又不甘示弱。

“你說呢?”,湛寂挑眉,口吻冰涼。

那禁衛軍統領張敬都不是湛寂對手,湛明又怎能敵他一二。若真打起來,輸贏是小,師父要是因為這事又被罰,她蕭靜好就真的罪無可恕了。

於是她忙走到湛寂身旁,輕輕拉了拉他衣角,搖頭道:“師父,算了,弟子接受處罰便是。”

她向來倔強、固執和認死理,這點在兩人初次見面她不卑不亢與他論“緣分”時,湛寂就心裏有數了。他還沒到時她尚且堅守原則,這廂卻願意妥協……

湛寂搓著手裏的檀香木佛珠,眼尾掃過那抹被她緊緊拽在手裏的衣角,逐漸收起了眼角鋒銳。

“靜好師弟怎麽會吃那些東西,那時他畫大餅,大家都以為他蠢,可兩年下來,就數他最聰明,前些日子我們院舉辦法會,小輩中他最出類拔萃,也是他最遵紀守規。

湛明師伯這心思,明眼人一看就懂,分明就是故意找湛寂師叔的茬嘛。”這時有人小聲議論道。

縮在墻角的沙彌也跟著嘀咕,“師伯還真是屢戰屢敗,屢敗屢戰,果然,真正的勇士,是不會懼怕任何像湛寂師叔這種狂風暴雨的。”

才這樣說著,就聽“砰”一聲,湛明忽然像中風了似的,轟然往後倒去,在雪地上砸出個人形坑。

緊接著響起他震耳欲聾的咆哮,“湛寂,你會遭報應的……你回來說清楚,你縱容徒弟犯戒,你們兩個一唱一和,我要向師父告發你!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雍州都做了些什麽,六根不凈,貪慕權利!”

“………”

天上陰雲密閉,看樣子一場大雪即將來臨。

蕭靜好自是不信湛寂會貪慕權利,褚家在朝中的勢力,恐怕無幾人能及。他要真在乎名利,當年就不會出家,所以湛明完全就是胡說八道。

她默默跟在湛寂身後,兩人腳步聲在冰雪上發出咯吱脆響,他不說話,她也有些忐忑,一是不適應,二是不知該從何說起。

平心而論,她對這個師父心存感激,兩年來心懷愧疚,但同時也是陌生的,不知該以什麽方式與他相處。

他是長輩,又不能像對淳淵他們那樣,可他又這麽年輕,又不能像對湛空師伯他們那樣,還怪費腦筋的。

“跟我來。”直至兩人走進紫柏齋,倒是湛寂先開口打破的平靜。

她隨他進入禪房,裏面幹凈得一塵不染。為減輕心中罪業,兩年來蕭靜好每天都在打掃。

“師父。”她喊了一聲後,便沒了下文。

湛寂輕輕“嗯”了一聲,出去片刻,再回來時手裏多了個火盆。

這讓寒冷徹骨的房間一下子變得暖和起來,她想起淳修跟自己說過,師父怕冷也怕熱。

可誰知,他竟把火盆隨意放在她腳邊,自己卻踱步去幾案旁翻起了經書。

這讓蕭靜好對他的防範又少了幾分,邊搓手邊哈氣道,“謝謝師父!一路長途跋涉,定是累了吧,可需用飯,弟子去準備。”

湛寂四下打量著自己的禪房,並沒答話。

她也是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,才問了句廢話。湛寂的自律,素來是清音寺第一人,“時過午而不食”,他向來如此。

“不用。”,許久後他才輕聲回著,踱步去了幾案旁。

蕭靜好再想找點什麽話題,“呼”一下心飄到了脖子處,如被寒冰凍住,半分動憚不得。

因為那桌上……有她給小不點縫的小帽子和小衣裳,還沒完工,只是個半成品,針線、碎布、剪刀到處都是……

所謂老虎不在家,猴子稱霸王。

他不在這兩年裏,她在紫柏齋可謂是混得如魚得水,除了師父的床鋪她沒敢睡,基本每個角落都是她的活動軌跡,千想萬想也沒料到他會回來得如此突然。

湛寂看見那身小衣裳時,身形明顯一僵。

“你用的什麽布?”,他將那身小衣服捏在手裏,神色淡淡,看不出喜怒。

她悄摸摸偷看了眼蒲團上的人,指了指左邊抽屜,“無意中見從抽屜裏看見塊舊布,已經上灰了,便……物盡其用。”

“……”

好一個物盡其用,湛寂平靜的臉上皺起一絲心疼。那是他走訪天竺時,如來佛祖第十世親傳弟子贈給他的絲布。天下只此一匹,擱置多年,他都不舍得洗——現在,竟被剪得亂七八糟。

這是闖禍了?蕭靜好心底一涼,頭垂得更低。

湛寂擡眸看她,當年那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猛勁蕩然無存,他凝眸默了片刻,說道:“怕什麽,我又不會吃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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